在巍山慢品生命(文、图:许文舟)

 

 

一滴露珠,你注定想象不出,它的归宿竟是波澜壮阔的红河;鸟道被神安排在一座山上,天空辽阔,居然还有大地上的道路让众鸟徘徊留步。

一只鸟懂得留连,何况人。

揭开历史的帷幕,是一场接一场的战役,箭镞比青草茂密,马蹄比暴雨还急。六祖分支,布下理还乱的迷团,氐羌南迁,从远方送来一场场战役。三次天宝战争花费了两个世纪,才有蒙氏南迁,彝寨烈焰。

古楼安在,历史被收藏进损落的砖头。一条古街,不长,却是一段幽静的小路,抬脚便可以迈进唐、宋、元、明。那是唐代的铁铺,马掌正在师傅的手中成形;那是明代的官窑,进贡的青花瓷刚刚出水……

钟鼓楼虽然是1986年重修过,但没有偷梁换柱,原汁原味的古楼,仿佛还听得到清朝的暮鼓晨钟。如果想一览全城大致,就上楼吧,木质的楼梯一擅一闪之间,便可以看见同样被岁月尘封的宫灯,风一吹摇摇欲坠。老钟沉默着,它想响彻云宵,它想说话吗?和平美好的年景,无需它出声。不要急忙离开,上得楼来,满可以极目远眺,或腑瞰,或仰望,你会发现日日披在大地的阳光,是那样的温暧。日日抚慰万物的轻风,原来是那样的慵懒。

不可以做一世的主,但站在钟鼓楼,仿佛我就是王。

“魁雄六诏”巨匾,笔力千钧,流露出剑的峰芒与英雄霸气。“万里瞻天”匾,实际是言志,芸芸众生啊,苍天在上,登上高楼,还得一样敬畏,生命如蚁,纵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还得脚踏实地。

下楼,通过幽幽券洞,好象就抵达另外的世界。一股怀旧的意味萦绕心头,随着小贩“磨剪刀”的叫声,那些民国女子走在古街,走向那些需要寻访的遗址。这是八月,几簇金黄的野菊花顽强地开在古城遗址的瓦砾间,圆觉寺正被荫凉包抄,南诏蒙舍城遗址谁设下埋伏,等着那些喜欢怀想的诗人束手就擒。白塔永镇山河,这支巨毫,谁提起来,都可以写下锦秀文章,因为古城巍山,本身就是带韵的文字。

与钟鼓楼对应的是星拱楼。之间一段可以慢步半天的古街,就是最能代表历史名城巍山的市井。

 

 

小吃是巍山的名片,每年都有一个节日就是为小吃而设。在春天,这里便是美食者的天堂,亮出你的舌尖,整个巍山的美味就会在你的嘴里打滚。去年的小吃节吃出一根纯手工制作1390米长的面条,据说上了吉尼斯记录,仅饵丝一项,就有几十种吃法,只怕你胃不好,否则可以让你吃得饭饱神虚。过江饵丝汤水流香,青豆米汤圆让你嘴角流蜜,青豆小糕带点回去,只是这东西仿佛放了迷药,朋友吃了也会念念不忘。古城巍山小吃街,优秀的厨师们布下了阵,就待你交给巍山半日闲,坐下来,一张嘴,就懂了巍山的美,全在自己的舌尖。

店都不大,几十平米足够,两张桌面均浸透油腻,泛起古色的光亮。我择了一个面对古街的位子坐下来,着彝族服饰的老板娘一口气说出几十种小吃的名字,见我没听清,就把菜单送到我面前,品种繁多,让我眼花缭乱。我说吃什么都行,就要好吃的,老板娘说,不好吃就不收你钱了,最后老板娘和颜悦色地端到面前的是耙肉饵丝,扑面而来的是火腿的香味。汤色银白,饵丝不粘连不断节,肉丝红润,再加上佐料颇全,一碗下肚,觉得尚不尽兴,就又要了一碗稀豆粉,只吃得稀哩哗啦,还真不怕美丽的老板娘笑话。

饵丝在我故乡也有卖,就是没巍山味道好,不知何因。老板娘说:“放在饵丝里的肉,要肥而不腻,叫它耙肉,就是要煮到入口即化的程度。饵丝用米特别讲究,若要好吃,就得选用本地产饵丝,因为本地产的饵丝用巍山有名的‘黄皮谷’米”。

晚餐仍然安排在古城,我选择吃豆腐宴。这是一户藏在深巷的人家,通过一段幽深的小巷,眼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个四合院里散落地堆放着各种豆腐架,主人忙得不可开交,早已有食客挤在走道或客厅,等着一粒黄豆从进入机器到烹饪成品的美味。这里的豆浆可以与“永和”牌妣美,豆腐可以玩出七碗八碟,虽然是素食,却可以烹制成鸡鸭鱼肉的样式。

小吃街,零食的天下。可惜只带了一张嘴,与一个时时犯病的胃。

不买也可以尝,是小吃街的营销策略吧,反正尝了,那美味一定让你欲摆不能,绝对会让你心甘情愿陶钱包。因为自己吃饱了,还有朋友与家人,也让他们尝尝巍山,于是就买了十一个品种的巍山蜜饯。

蜜饯原本是巍宝山道人精制的养生佳品,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相传在光绪十三年(1887年),巍宝山的熊道人将蜜饯的制作工艺传给了与他交情盛好的友人。从此,巍山民间开始了蜜饯制作。发展至今已有冬瓜、沙参、橄榄、槐果、桔饼、姜花、木瓜、无花果、香橼等30多个品种。巍山蜜饯把形、色、香、味完美结合,看着色泽柔和、吃着舒心润肺。

正与蜜饯老板闲聊,老婆打电话来,说要我买点巍山咸菜回去。因事老婆不能同行,但巍山咸菜一直让她牵挂。此前有朋友转道巍山,顺便带过一些,老婆可以不吃肉,但绝对要吃咸菜,那次让她记住了麦兰腌菜与卜酱豆的美味。

 

 

怀旧,仍然是巍山古城微微泛动的意绪。秋天,这样的意绪更加明晰。

南街的扎染店,每一寸布,都穿透着白族同胞的审美与思想。摘得起的花朵,辅以滴水的青枝,翔飞的蜂蝶赶赴春天的歌舞。传统的草纸,布满竹子的筋骨,蒙氏家族的令,就是这纸载着传送。泥土烧制的锅碗,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泥香,仍然有象我一样爱怀旧的消费者,愿意从烹饪开始,享受慢生活的乐趣。

木门木窗的店铺,经营的也多是传统的商品,有些商品可能销路不大好,比如马掌与响铃,但主人舍不得转行,还在经营。那是马鞍,系着红彩,显然是要出远门的打扮,马鞍雕花,马驮镂空,又象是远出归来的装束。这样老店一家接一家,可以买双草鞋,脱下真真假假的皮鞋,穿一双草鞋,好接触地气,一脚踩下去,清朝的满月似要淹没脚面,有马哥头烹制的普洱茶,正在冒着厚实的香气。

可惜等不到那月出来。

土坯墙,少不了野草杂生,草的生命总是顽强。这是唐朝的野草,挂过杜甫思乡的凝霜,这是宋朝的野草,落过李清照爱情的叹息。就是一棵颗野草,让人恍然隔世,浮现出一条茶马古道比野草还茂盛的传奇。

年轻的女子独自走在古街,油纸伞作为道具,让我立即想到象一个自称为民国女子的诗人,以及她写下的一首诗。

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

  而优雅。当当作响的电车,从默片里开出来

  灰色长衫和月白旗袍礼让着上下

  

  不远处的钟楼,是夕阳中的诗人。一群

  洁白的鸽子,把闪亮的诗行写在彩虹的脸上

  

  两条有风骨的弧线,向身着灰装的

  不老建筑的文艺复兴里延伸。那里有我们

  窗明几净的家,和一双晶莹的儿女……

  

  就像插上了时间的翅膀,我常常就这样

  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而优雅。四月天的

  花香很近,没有愤世嫉俗,只有儿女情长

长衫与旗袍常在巍山古街走过,只是这走的速度有点快,不符合诗人关于民国女子的标准。钟楼沉默,时间飞快,我在等,生活褪下艰涩和灰暗,呈现我眼前的必是花香很近的风景。然而,诗人终归只能想象,古城的惊鸿一瞥,然后是擦肩而过的无奈。

我坐在一家老店,发呆。恍惚中,一匹马走过古街,骑马的人好面熟哦,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古城不平静。

当年那把火,烧毁松明楼,让细奴罗百思不得其解。本是同根生,六个兄弟,在一座古楼下分手,江湖便归顺朝庭,才有南诏的册封。

古老的蒙阳公园即为明证,参天老树下,不见当年习武的将士,肃穆的聚义厅,仿佛还有青锋刀的寒光把守。巷道是古城的线索,随便一条,都可以让你进入故事。不知怀旧为何物的是幽兰,口吐芳香,哪管战马已告老还乡,将军已回归田甲。

头发花白的老人,把重心移到一根柱棍上,神色有些落寞,但神情仍然泰然,见到我,和蔼地微笑,而他的身后,是正在炭火上唱歌的铜壶,显然那些茶已经喝淡。四合院围着一棵石榴变老,老奶奶翻晒着新收的谷物,木制的抓耙轻轻地翻动着金色的稻子,动作缓慢,一定适合给老爷子梳理花白的头发,挠挠发痒的身子,如果这样的阳光下,看到那情形,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打着磕睡的小花猫,睡姿安祥,头缩到荫凉下,身子在阳光下暴晒。雕花的厢房紧闭,一定是小女子的深闺,也许已经搭上马车离开故地。

交流是有点费劲,奶奶与爷爷都有些耳背,倒是那微笑,其实已经告诉我,古城的黎民生活得平静,却也幸福。每月有一小笔汇款来自深圳或上海,那是孙女的孝道,每晚从新城工地下班回来的儿子,会帮老人来一次不算正规的推拿,同样是一泥罐的茶,泡醒一家的甜蜜。

私下常想,挣钱买一座山,种草养花,喂鸡放马,做陶渊明式的诗人,但这样的愿望就是奢求,自然无法实现,山都变成他人财产,你还指望猴子手里剥出锥栗!巍山古城,又让我的愿景充血,那就是找一处四合院,焚香,拜月,抚琴。秋天,菊花燃烧思想,春天,看嫣红花蕾吐出怀春的秘密。到郊外挖些新土,将院里的水泥块去掉,种上白菜与罗卜,再写一首诗,将一群燕子邀约。养鸡,只为听三遍的打鸣,种花,只想懂春天的消息。

但这也只是奢望了,停留在巍山古城,也就半日。但是我想,每年攒些时间,交给巍山,值得的花销。

 

 

唐初,巍山就有稀落的村舍,就有驱逐寂寞的歌舞与生活的炊烟。元代,段氏总管视察了巍山坝子,认为土地丰腴,森林茂盛,适合筑路修城。第一块基石奠土,到城池初具规模,足足到了明朝。

巍山的古不是人造的产品,600多年历史,随便捡一声地上的石头,都可以出具证明。几个世纪以来,巍山人神闲气定地生活在这里,过着半是城廊半是乡村的生活,兰养得纤尘不染,美食做成天下文章。

如果说巍山彝族的打歌,舞姿粗犷豪迈,热情奔放,那么巍山的洞经音乐,富含婉约的质地,幽兰的芬芳。

巍山的风,没有下关的粗糙,也没有下关的性急;满城都是养花人,比上关花色香味俱佳。最是有月的夜晚,古城呈现怀旧的柠蒙色,路灯打起磕睡,披肩长发的女子,可是你前世约定的恋人?

徐霞客于崇祯十二年八月十六日,从凤庆县进入大理州巍山县的老牛街,经鼠街到达巍山古城,曾写下 “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的诗句。穿越时间的隧道,高人从远古走来,青锋刀削下现代城市的喧嚣,一定想与我品茶聊天,或者去寻找日落而出,日出而归的子民,体验虽然艰辛却也幸福的生活情趣。而踏歌而来的剑客,一定放下沾满血迹的利器,娶采桑的罗敷为妻,组成天下最幸福的家庭,生一帮打铁的儿子,一群绣花的美女。

一位本地文友有对我说,如果你信佛,可以去上香,城内还保存着文庙、关帝庙、财神庙、文华书院、太阳宫、冷泉庵等明清建筑。不信佛也罢,可以从建筑学的角度,欣赏庙里工艺精湛、结构严谨、雕梁画栋的古建筑,那是巍山古城繁华旧梦。

如果想上山,巍宝山是一个好去处,道教圣地,那里的清凉足够降你烦乱的思想,那里道法自然的健身术,可以让你步入养生的快车道。如果想去看鸟,就到鸟道路雄关,每年八月都有成千上万的鸟在此轻歌曼舞。

巍山景多,半日闲逛,又怎能全部寻访。“文彩斐然谁数清魏山胜景,源头远矣孰言尽蒙舍遗闻”,只能点到为妙,有人说,重新再来的机会得留点遗憾。

我也遗憾,眼睛总是目不暇接,心灵总觉空空荡荡。

 


  在拱辰楼旁的一家茶馆,有幸喝到一位百岁老人泡的罐罐茶。不用电,纯粹的木炭,温厚地将茶炒得芳香四溢,仍然是炭火将铜壶里的山泉烧得欢呼雀跃。老人很长时间不泡这茶了,见有稀客,他这才净手,接下来的一招一式,把茶当成需要精心伺服的宝贝,随着那一声茶喷的声音,叶叶春尖,便在杯里蜂拥而来。

品茗的当下,老人拿出一幅松下踏歌图,让我们欣赏,这才我立即想到巍宝山一水榭楼台上的那一幅,有惊人相似之处。松树老得扭曲了身子,一些打歌的男女围绕着老松树翩翩起舞。我看见歌头是个吹笙的男人,系着红头绳,后面跟着的男人动作有些夸张,含羞的女子也跟在里面,分明有男人在对她觊觎。

喝得高兴,忘乎所以。

太师椅是绝对要坐一坐的,领略当年老爷子那种威风。“端茶来”,着青花短袖的女子迈着莲花碎步,绕过八仙桌与火盆,端上来的香茶,我一眼便看见倒映着清朝的光阴。巍山古城的老茶馆很多,这里的人们爱喝茶聊天,生活的节奏慢了下来,你根本看不到步履匆匆的有影。

巍山古城人神共居。佛教、伊斯兰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以及其他民间信仰的多元宗教信仰格局,人们便把一些日子交给神,出远门要祭路,收获要谢土,就是一只可恶的老鼠,要也找点时间给它烧香焚纸,感谢它没咬坏了准备娶亲用的新棉被,刚刚装修的洞房。

古城人敬神,也敬人,他们信奉靠一双手劳动,获得生活的回报。商贩们勤勤恳恳、实实在在地经营着自己的店铺;公干的兢兢业业,服务地方经济的发展。每天,山民们牵着驮马驮骡进城,销售他们劳动的成果。菜市,绝对可以买到带露水的青葱,沾着红泥巴的白菜。

在巍宝山,我烧了香,焚了纸。不为祈求升官发财,只为感恩。感谢古老的巍山,接纳了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的我,这一天,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巍山古城居民,慢品了自己的生命。



 

 

 

巍山城古街(1)。摄影:许文舟

巍山城古街(2)。摄影:许文舟

巍山古城。摄影:许文舟

巍山古城的特色店铺(2)。摄影:许文舟

巍山古城的特色店铺(3)。摄影:许文舟
 

 

 

 


 

 

 |中国摄影师|中国摄影在线|读图时代出版社|

建议显示模式调整为1024x768真彩色,字体大小中。建议使用IE6.0以上版本浏览。

《中国摄影师》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摘编,违者必究。

(c) 《中国摄影师》 2000-2007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