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唇间的优雅

    这支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发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淡淡的烟草味挥发在两个人的时空,让持烟的人有一份小小的自信。而那位坐在吸烟人对面的女孩,一定也闻得到金黄色的烟丝被火樊烧的味道。如果再细心一点,女孩一定能听得到一片烟叶在烈水中的燃烧。这时男人自然地把手里的烟往自己唇里一放,男人就整个儿变得绅士起来。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露出铂金钻戒,脸上带着星期天才有的表情,用一双与烟雾一样忧郁的眼眼看你。
    如果换一个角度,吸烟的是女人,那么这幅画应该更加优雅。一支雪茄被温暖如春的手指持有,这位女人变得有点神密起来,纤弱的指间放上这么一支烟,女人的眼睛开始变得燃烧。她一定有点羞涩,是淡淡的那种,在从坤包里拿出烟的时候一定有点犹豫,因此拿出自己的烟来的动作永远比不上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打开一盒洗面奶那样自信。那动作虽然迟钝,至少可以想象坐在男人面前的这位美女,烟龄还不长,还很讲究抽烟的场所。女人先把烟在手里把玩一下,眼睛却漫无目标地游弋在有音乐的空间,男人殷勤地递上火机,或者干脆点了火凑过去的时候,女人这才微启红唇,把雪白的烟支含在玫瑰一样的唇间,弄出一剪绝妙的风景。
    我虽然是男人,却是个烟盲,可是有着许多关于抽烟的记忆。父亲有许多摆放在火塘边的长烟锅,用黑竹一类的材料制成的烟锅一年四季都摆在火塘边,长长短短粗细不一,每一只烟锅装烟丝的地方都装着泥烟嘴,点燃旱烟,火就在泥烟嘴里燃烧。父亲一劳动回家,不管肚子饿不饿,便会坐到火塘边的草墩子上,急急忙忙把烟丝寒到泥烟嘴里,点燃火,烟圈弥漫在老屋,父亲脸上是一天劳作后的闲暇与轻松。烟丝是父亲自己栽的旱烟,每年都有几分土地被父亲留下栽种旱烟,一来供自己用,二来可以把采集晒干的旱烟背到山街出售。有一次放学回家,趁父亲不在,便约着弟弟把父亲切好的烟丝寒进烟锅嘴里,再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烟锅嘴伸进火塘里点燃,浓烈的旱烟味便被我吸到嘴里,起初那份好奇渐渐被浓烈的旱烟味呛伤,以至昏迷过去。弟弟见我不行了,知道跑出家门到生产队的地里喊父亲,父亲回来不是先将我背到村卫生室,而是先用一巴掌教训我。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让我从昏沉中醒来,头重脚轻的我知道自己错了,眼看要流出来的眼泪都不敢让它们出来,父亲还在责骂我,丝毫没有关心我的味道。平时最疼爱我的奶奶也都对我的吸烟表示不理解,旱烟又苦又辣,吃什么都行为什么非要吃旱烟呢。的确,老家的旱烟只有烟瘾大的人受得住,红土地上种出来的旱烟,吸纳着暴躁的阳光,立夏过后蛇多起来,旱烟一点蛇都不敢拢身呢。高中毕业那年,考不上大学,便跟着父亲下地做活了,那时土地刚刚承包到户,父亲特意划出一大片地栽种旱烟,我的第一门农业的课程就是与父亲学栽种旱烟,从烟籽育苗到烟苗移栽,从中耕管理到烟叶采摘,每一个环节都有许多知识在里面,苗不壮土再肥也不行,管理跟不上烟树到处开花,烟叶的质量上不去,采摘烟叶不能落雨,否则晒出来的烟就不香。烟苗在春天移栽后,父亲一直都把一点一滴的时间花销在烟地里,旱烟虽然有一种刺激味,但害虫却管不了那么多,它们仍然不失时机吞噬着一片片烟叶,稍不注意就会让父亲的汗水大面积流失。
    旱烟不用火烘烤,需要用阳光晒干,而这种晒不是在阳光下直晒,那样晒出来的烟颜色淡,卖相差,父亲晒烟先用竹帘子把烟夹起来,再挂到屋檐下的土墙上,这样阳光既不直晒又通风,旱烟的颜色呈现一种绛红色。在老家学赶街也是成家立业需要学的事情,赶街卖旱烟,是男人的活。卖旱烟还要受得了气,买烟的人总是很挑剔,要么嫌你的烟叶短少,要么说你的烟颜色不正宗,要么抽几锅试试成份,抽了一阵烟瘾都过了才说不买,你也没有办法,谁让老家近百户人家都栽种旱烟呢。
    我见过抽旱烟的许多老人,他们抽旱烟不是为了摆弄什么姿态,说实在的,农活很苦很累,抽旱烟其实是一种解脱吧,把农具往门后一放,把牛料加满后坐到院场,点燃一锅旱烟,在烟雾中看属于自己的家园,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或者,晚餐后的时光,没有更多的事情,也点燃旱烟,一边抽一边搓着棕绳。一双手有时真的闲下来,也都是一锅接着一锅抽烟,仿佛怕烟锅里的火熄掉一样。在老家,不抽旱烟的男人基本没有,烟锅从祖上传来,一支比一支长,烟文化与生活密切相关,男人十六岁的时候,就得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烟锅,烟锅不能太长,其码不能比父亲的长,那样就显得不懂礼节了,年轻人抽烟的时候就用纸包着抽,既省事也方便,否则出门也得挂支长长的旱烟锅也真是件麻烦事。说媳妇的时候,新郎有两样活要做,而且得做得好,一是传烟,二是倒茶,传烟传的不是时下工业生产的纸烟,那样会被女方看不起,认为你小子注定会忘本变质,连自己栽的旱烟都看不起的男人,将来说不定哪一天会看不起自己的女人,因此,传旱烟就成了说媳妇的一成不变的仪式,每位新郎官都要事先切好烟丝,再把烟丝放到一只大皮烟盒里。结婚这一天,新郎官得对每一位做客的男人进行传烟,把刚好够一锅烟的烟丝揪给别人,自己即便不抽也不会抽还得把旱烟丝卷到纸里,坐到吹唢呐人面前,装出自信。
    这些年,抽烟不仅是男人的嗜好,许多女人也开始吞云吐雾,拨些许烟圈于郊外,或者在小范围的沙龙里,让价格不低的香烟燃烧在自己的指唇间。可是对于盛产旱烟的老家来说,即便许多人都在栽旱烟上发了点财,一般都不抽工业产品的香烟,老烟龄说纸烟香是香却很淡,抽起来不解瘾,年轻人虽然也买些来抽,但在结婚这等大事的操办中,又都要切些旱烟丝准备着,到时传给亲朋好友,似乎这样才体现一种家的温暧,才表现对客人的亲近。
    朋友不时小聚,目的是交流一下感情,尽管都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工作,却仿佛是不互交的两条规道,一直处于各忙各的状态。这时约上朋友到茶室,再发些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也可能是一种休闲吧。想不到,参加工作后才在朋友的纵勇下慢慢抽会烟的我,竟爱上一位抽雪茄的女孩。她长长的头发比烟雾还柔软,不知不觉把我的目光缠上。她的目光也很温顺,在他给我点烟的时候,我看到我在她瞳乍里的自信。带女朋友回老家,想不到她竟不顾老父老母的面子从坤包里掏出烟来,这不算,她自己先抽起一支,另一支大摸大样地递到父亲手里,父亲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成,弄得母亲也跟着尴尬。我回到城里,父亲接着叫人找到我,把我叫到背静处,那人把父亲对我女朋友抽烟的不好想法给我全部倒出来,言之意下是让我离开抽烟的女孩,在父亲的观念中,女人怎么能抽烟呢。父亲说出他的理由,他看到一部地下党的电影,那位抽着烟的女人最后背叛了革命,出卖了革命同志,父亲对她真是恨之入骨,一看到抽烟的女人父亲就发呕。当这位抽烟的女孩成为我的老婆之后,烟尽管还抽,但却很讲究抽烟的地方,父亲每次进城来,她都待他们如亲生父母,父亲这才放下心来,对我说,当初我是怕她背叛你啊。

 

 

“顺下线”上鲁史古镇的老人

父亲

珍藏家中明清时期的水烟锅


珍藏家中明清时期的水烟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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