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旗《白天不懂夜的黑》摄影展览座谈会
(根据记录整理摘编,未经本人审阅)
主持人:姜健
姜健:感谢各位专家学者和媒体的朋友们百忙中出席吴旗作品研讨会。吴旗是年轻摄影家、专业美术设计师,有自己的设计印刷公司,有很好的艺术功底。2006年这组作品由我策展在连州国际摄影节推出受到广泛好评,作品被法国著名艺术杂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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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介绍,英国现代影像档案馆收藏其全套作品。这次百年印象画廊所展出的作品及画册是吴旗经过再次创作和梳理的最新作品。下面先请吴旗介绍一下自己的拍摄思路和想法。
吴旗:首先感谢各位老师、朋友的厚爱。这组作品是我对夜晚的一种感受。初期的时候凭着一种感觉在不断的拍摄,拍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有主观感受的、有纪实的、有光影的……随着不断拍摄,思路越来越清晰,现在是对夜晚的各种状态的主观感受,紧张、恐怖、神秘、不安等等,希望通过影像把内心的东西传达出去。
拍摄的过程,从等待、捕捉到有模特的配合,寻求偶然和必然结合,达到现在这种影像效果,当然还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成熟,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
陈晓琦:我对吴旗非常熟悉,他习惯于都市的夜生活,喜欢夜的气息,这带来了他对黑夜的特殊感受和敏感,所以他选择黑夜是很自然的,近两年的拍摄他一直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好像内心的感受找到了一个表达和发泄的渠道。
这组作品所呈现的是一种乍然定格的夜的状态、夜的表情、夜的质感,亦真亦幻。影像里有一种渗透夜幕的欲望,一种隐秘窥视的目光,一种冥想的特质,这形成了他作品的个性。
杨卫:上个世纪有过一个形而上画派,主要描述黄昏,城市的压迫,城市化进程当中人作为主体逐渐的丧失家园,像梦游似的,与你的影像有共通之处。此外,作品很多地方有新旧对比,比如老房子和新建筑的关系,有一种人在城市寻找东西,却又迷失的感觉,整个画面都是游离的、虚幻的印象。还有一个是对城市记忆的焦虑,甚至是对成长环境的焦虑,尤其是老房子,我发现镜头对准不是城市的中心,往往是一些拐弯、胡同,甚至是不被人重视的边角之处。这些地方恰恰是日常性体验的,跟你有关系,类似于天安门环境往往是一种象征,跟日常生活并没有非常深的关系。
吴旗:我觉得你讲的非常好,我上学时尤其喜欢形而上画派,推铁圈的小女孩,就是形而上代表作。一束光线投在地上,影子是一个人提着棍子,对面一个小女孩推着铁圈过来……
王征:刚才看了画册,包括评论,我觉得说的特别准确。这是一个拓展性的东西,让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摄影师。在中国很难看到完全不同的摄影师,让你眼前一亮。吴旗能从这个角度、能从这个视点走下去,确实难得一见,拍出一些让我们觉得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好话不多说了,提几点意见。比如控制场景时候,包括加了一些模特,有些东西不同感觉应有不同画面,但是纵深感不够。我觉得还有很大的空间,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找一种主要东西,包括语言方式,选择一种东西,或者一种颜色,或者是一种结构,在语言上有你的特点。我感觉现在还有可能被人重复,如果再出来一个摄影师,还可以重复,还没有达到让人无法重复的地步。
我也拍晚上,大概拍了一周,我就找“娱乐”这两个字。我是这么想的,总是得有办法和点,还有一个指向。现在你的指向不是特别明显,指向越明确,越纯粹时候,往往做的越好。
姜健:我们现在说的是在这个基础上还要有一个新的高度。其实他一直在找独特的语言,比如一开始他使用数码相机躁点作为表现手法,很多朋友看了作品以后也提出一个问题,说躁点完全可以复制,从技术语言上找到所谓自己的特点其实不是最好的办法。能不能做一种心理上的记录,比如我们小时候经常听鬼的故事,晚上会有一种恐惧和梦幻,这种心理记录完全可以用影像表述,是否可以做很纯粹的关于生理或者心理上的记录,我觉得这本身就很有意思。现在觉得这个东西都能模仿,谁都能拍,更难的是能够纪录精神生活上的一种更高诉求,记录一种生理或者心理的反映,想办法让人不能重复你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是很难的事。
曾璜:我接着你们俩话的往前说,我觉得最成功的地方在视觉语言使用上,不管PHOTOSHOP做出来,还是用柯达相机做出来,我觉得视觉效果挺奇特的,可能很多人都得到过这种效果,但是真正利用这种视觉语言做一套作品,而且在画廊里面展示出来,我觉得吴旗可能算最早的一批。这些照片给我一个感觉,有一种新的视觉语言可以使用了。为什么这样的?两年前EPSON通过老板送给我台打印机让我做测试,当时我提到新技术的出现会给人家带来一种全新的可能,我当时想用EPSON打印机做出全新的视觉,是传统摄影中没有的,其中的设想就有类似这样的一种视觉感受,但最终没有获得满意的效果。吴旗你用新技术(数码相机)的视觉特性做出一种新的表诉方式,这挺好。对年轻摄影师来说,给他们的启示在于探索新技术带来的新的可能,王征已经提到,鲍昆是在书上也写了,我查了一下没看到,可能鲍昆谈到了,但是没写这里面。
我对你的画册提一点不足,我最近编拍卖图录,编拍卖图录的时候有一个做法,细部看不清楚的时候局部性的放大,你的最大特点是虚的东西,你可以把虚的,出彩的地方局部放大,这样能将你影像最大的特点表现的更好,这是比较遗憾的。
曾星明:我不太看重吴旗作品中技术方面的东西,按我个人理解,这个属于艺术范畴,在现在和未来作品对个人和对社会的价值,我想和技术方面的关系不大。我们现在都在谈后现代,我觉得中国社会是特别棒的后现代的社会,前几天去了趟山东,宾州做了一个水泥航母,让我惊讶得一塌糊涂。说这个的意思在于如果一个作品要归到艺术这一类,我个人觉得有两个方向或层次应该考虑:你的东西成不成,或者说有没有价值,在于是否是来自于内心的冲动,是否具有自己的独创性,这个很重要,是奠定你的作品是否有商业价值的重要基础,达到内心冲动之后可能就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能做到这一层,这个东西已经是比较有价值的了。第二层就是自己的内在冲动、感受跟中国当前社会进程、中国整个后现代社会的表象能够在哪一个点上有个契合。如果能做到我理解的第二层次的话,价值会更高。去年协会搞了摄影见面会,很多人开始做所谓卖钱的东西,以我目前看到的,很多人都是按图索骥的做法,觉得这么操作就能卖钱,我觉得那些会是很垃圾的东西,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用长,一年、两年、三年之后那些东西肯定是垃圾,以后绝对不会有价值,市场中本身有操作成分的存在,使作品实际价值和本身所具有的价值有所偏离,这是另外的话题。最近一、两年我们的很多东西在卖,这和市场刚开始起步有关,会有一段混乱时期,这个很正常,但是我想几年之后,市场逐渐成熟之后,真正能够闪光的、能够能够留存下来的还是刚刚我说的作品,个人作品如果能够和社会进程的某一点切合上,这样价值就很大。
曾璜:年轻的艺术家,要给市场一段时间来体现作品的市场价值,不一定是现在就必须体现出来,要给藏家市场回报的空间。
曾星明:关键还是不要被外在的很多东西忽悠了,真正的艺术家或者真正想做一点事的艺术家还要按照一些规律做,不要做表面上的东西。
鲍昆:听了大家的发言,有些说法我同意,有些说法我不太同意。市场是另外一个话题,开一个艺术品市场研讨会时候再谈这个话题。对于吴旗的东西,首先我觉得他跟纪实摄影毫无关系,应该是纯粹的观念艺术,从哲学角度把人作为一种标本,看人的心理、行为。他的整个作品还是建立在偷窥、窥视的感觉上,只是比较强势的把窥视的东西强化出来,这个过程中既有他自己的一些理解,也有把人作为生命存在的一种思考。黑夜场景选的确实不错,大家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首先由于人整个生命一半是在黑暗中度过,正好黑和白构成了人类整个社会生活。
过去艺术家们一般来说表现的还是社会,还没有把生命作为非常本源的东西,比如说夜巴黎,里面既有观看式的,实际上也有非常强烈的个人生命现象的解读,放在非常社会化的、非常情景化的场景中。看吴旗的照片,什么东西能够吸引你,让你觉得有趣?起码是配还是不配挂在所谓的艺术展场上来?我们把画廊作为艺术展场,他们认可他,他有这个资格,还有他作品中有些东西让你觉得有趣味,如果没有趣味肯定就是垃圾了,他的东西有趣之处在于他利用非常单纯的黑夜背景把人两性之间的关系非常强化的体现出来,这一点还是他作品特别成功的地方。
回到我们的摄影史,把黑夜作为一个背景探讨人本原的冲动、欲望,过去大都是观看式的,吴旗做这件事情的价值可能就在于,用黑夜滤掉所有其他社会化情节,比较单纯。但是又不可能完全做到,比如回到杨卫说的,里面看到一个城市化过程,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杨卫看的不够仔细,这一点既是吴旗作品成功之处,也是不成功之处,没有把更大的历史关系扔进来,实际上这又是成功之处,不要这些东西,全过滤掉,就回到人的本原上。当然我们解读人的行为时候太复杂了,也造成了艺术家、批评家怎么看待生命现象。艺术家把人生命所有本能欲望放到社会背景中是另外一个解读方式,干脆不要这个东西,回到最本原的生命冲动,把所有的那些东西都隐去,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写吴旗作品评论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按习惯来说,一般把艺术作品作为历史的、社会的东西,他突然一下回到了佛洛伊德的东西,我觉得也很有意思,实际看照片时候也是这些东西打动了我。不管怎么说,吴旗的东西是很耐读的东西,刚才王征提到的一些缺点确实是他的问题,即使以这个角度切入,实际上还有很多种其他的可能性,这恰恰是未来可期待的增长指标。
刚才又仔细看了挂出来的全部作品,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是否用14N,或者用5D,确实不重要,真的不重要。我最认同的是曾星明的观点,艺术是诉说我的观念,是否有我自己非常独特的个人性东西,至于后面是否有人模仿并不重要。历史就是这样,就是先来后到的问题,我来了,你再来没多大意义。
刘树勇:我第一次看吴旗的作品,印象挺深的。我觉得不太适合直接的放入当下社会变迁背景上联想,还是完全回到个人隐秘世界的内在表达,这是基本的倾向,我感觉这一点是比较打动我的地方。现在国内市场中很多人都在做这个东西,更多的是观念化的,带有很多自我强制的东西,模仿就不用说了,很强制,是对样式的迷恋,别人做了一个样式成功了,他也跟着做。
首先应该是思想到一个高度之后确实形成一种观念,观念就是思想,然后表达出来,那是一类;还有一类纯粹的个人表达,我可以不关注外面世界,往内心深处走,很重要的是找到一种介质,找到一个媒介。影像和绘画还不同,手工控制能力要差一些,更多的依赖机械,找到一种介质非常重要。吴旗借助黑夜,这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介质,可以把自己内心很多非常隐秘的东西表达出来,我感觉还可以往前再走,偷窥也好,伤害也好,攻击性释放也好,都可以通过这么一种介质表达出来,已经不是样式化了,把影像可以做的非常纯粹,和别人的影像可以拉开距离。看展览时候感觉特别好,有几幅特别打动人。
个人化的表达,往往会流于情绪,过度的情绪化有时候显得弱,比如咱们现在的流行歌非常浅薄,没有进入深层次的东西。真正进入深层次的东西,会发现有形而上的感觉。吴旗在这一点上比较好,不能完全是个人伤感的东西,也不能是戏剧性的画面,我已经看到具有某种形而上的倾向。还应该再深化一下,做的更充分一些,有些东西做的稍微简单了一些。这种影像有个好处,进入内心之后绝对是超时空的,现实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仅仅是介质,作为一个支点,借助于它把内心的冲动、欲望、想法实现出来。只是介质,最后进入更加自由的表达,甚至看什么东西都具有超现实的感觉,这个是特别特别好的,不要太刻意。从当下性角度谈,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此时此地有人这么想事,这是当下性,里面的街道绝对不重要,为什么这个时期有一个河南小伙子在想这个事情,这个是当下性,我就说这些。
邓康延:看了吴旗的作品,我觉得真的是挺棒的。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两点:这些东西乍看都是我们熟悉的镜头,但是再仔细看又有一些陌生,里面既有熟悉又有陌生的感觉。正像做杂志,我们看凤凰周刊,同样都需要文字,不同的组接、不同的前后装置就营造另外一种意境。在吴旗作品特定的时间、光线、人物下,有人看出了宁静,有人看出了暧昧,甚至有人看出了罪恶,当下这个社会非常欲望丛生的那些瞬间,我们经常会看到,只不过我们已经熟视无睹。恰好在那一瞬间,他像猎人一样等了很久,或者已经拍了很久,从中选择出来这些,一幅一幅连接起来我们就感受到这样社会的生态图,不只是欲望、暧昧种种元素在里面,更多的是在谈现状的生活,在河南开封郑州甚至于深圳、北京都有,通过这些能感受到摄影者和被摄影者在这个时代特有的一些东西,这时候我觉得已经达到了摄影方面所传递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拍出来一种宁静或者喧闹,光影色的反差和文字先后组合反差,当你拍很宁静画面时候,要能拍出热闹、喧闹、欲望的躁动,同样在很喧闹的酒吧、KTV、集市拍出宁静,这些地方可能是最具有张力的。
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做凤凰周刊,现在准备做纪录片,想在全国范围内选择一些一流的摄影师,尤其是现代方面的摄影师,希望拍一些专题片,反映摄影师的故事,反映摄影师所拍摄对象的故事,因为摄影师的故事是流动的,被摄影的物和人是流动的,里面蕴含的时间、空间的流动就构成了电视纪录片最必要的元素,反映出来的是这个时代的缩影。
梁越:跟吴旗很熟,挺喜欢他拍的东西。摄影方面我不是特别熟,吴旗拍的作品挺有自己特点的,我感觉如果每天晚上坚持拍一张,一年下来也应该很有意思,这样可能很独特。去年办过宋昆的展览,一天画一张小油画,如果这一天没画的话,没画的这一天就是白纸,多角度的纪录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挺好的。我更喜欢有摆拍痕迹的,抓拍的好象没有那个味道重,索性干脆摆拍的痕迹更重一些,更极端一些,甚至有时候搭个东西,雇的人,那样可能更纯粹一些。
陈光俊:这组照片基本上是在连州展览完了以后重新拍摄的,把过于纪实性的东西去掉了,把稍微人工的东西强化了一些。吴旗这组作品是他自己的视觉经验或者是解读自己的一个方式,如果从这个角度理解吴旗的作品,我认为可能更恰当一些。刚才几位老师们也在说,在现在社会当中,很多关系都变得非常复杂或者暧昧,包括吴旗所拍的夜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着都市化进程或者时代的发展,这种东西每时每刻都发生在我们身边,只是过去疏于把这种东西暴露出来,吴旗恰恰在这方面和其他摄影家不一样,他抓住了时时刻刻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的一些感情的、情色的矛盾。我作为画廊负责人给吴旗办展览,首先感谢吴旗,也感谢这么多嘉宾参加座谈会。
刘树勇:凤凰周刊的邓康延一开始说的挺重要的,现实中的超现实的影像很多。中国现在是很超现实的国家,很认真的想想,现实本身就很超现实,现实非常不真实,这种感觉非常非常有意思,很多人没有发现这一点,超真实的国家,把超真实表现出来非常荒诞,这本身就是很好的。社会纪实已经不是纪实的,纪的是假的东西,那个东西本来就很荒诞,就不真实,这给现在的影像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有可能会走向一种貌似是真的,仔细看有点不太对劲,仿佛超现实感。
吴旗的作品还可更深入一些,把现实经验更多的转化为内在经验,尽可能在内心方面再走的远一点。我编一本介绍布拉赛的书,我看过他一千多张照片,跟吴旗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是一种黑暗中的现实的纪录,那是非常真实的巴黎,人到晚上都有点放纵,充满欲望感的东西会释放出来,那是很真实的黑夜下的巴黎,吴旗这个不是,吴旗这个完全是内心现实,很多是内在的表达。
吴旗:我还是受绘画影响多,一个是形而上派,再一个是德国表现主义,我学绘画时候喜欢这些东西。我的设计公司算商业行为,我接触很多人,实际上我很讨厌做这个生意,我的内心游离的很远,在夜晚时候,一个人就像街上一只猫或者一匹狼似的,既很放松,又很紧张,主观表达方面的东西在我内心是深层次的东西。
杨卫:个人经验非常重要,你有好几个作品勾起了共同的经验,可能你自己都没在意,比如公用电话亭的电线,我联想起小时候城市里的喇叭,这样的经验是不可替代的,但是要通过一个作品或者通过一个技术营造出来,这个是艺术作品最关键的一点。能通过一根线让一代人共同拥有的经验浮出水面,对于影像来说就具备超现实,如果是现实的,特别独特的现实可能还没有普遍性。所谓形而上或者超现实,正是因为从现实当中拔高了,所有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只是没有说出来。你的作品在这方面走的越纯粹越好,细节越清楚越好,恰恰在黑夜中变的模糊。像类似于电话亭这样的语言,比比皆是,你把这个刻画出来,在黑夜当中具有超现实的意味。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经验,这些经验需要有一个空间来展示出来,福柯说,思想是在垃圾堆里生长出来的,这是很多人视而不见的地方,恰恰那个地方生长出人类普遍经验,那些东西都是手段,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手段把这些东西还原到人的内心,还原到我们的现实经验中。
姜健:今天谈的很透彻,大家能够畅所欲言,谢谢大家!座谈会到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