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钧钰先生拍摄的石头,记忆中已看过3次,差不多历时一年。这正好是简
钧钰专心拍摄它们的时间。拍摄的成果,而今就展现在这本集子里。若说数量,
自然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但是倘若我们知道,这80幅作品是朋友们经过
再三斟酌,反复权衡而遴选出来的,那么———不妨在这里借用一句中国的老话
:以一斑而窥全豹———我们就不难想见简钧钰镜头下的石头,会是怎样的斑斓
辉煌。
我过去一直是服膺着摄影的纪实本性一说的,而且多次以此诘难中国摄影界
的所谓艺术摄影,特别是那种以“如诗如画”为标榜,实际浑身上下透着“甜、
俗、媚”的“风光摄影”。我的理由虽然简单,但自认为无可辩驳:如果摄影像
诗或像画,那么先前已经有了诗有了画,还要摄影干什么?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
门类,它的存在,一定源自于它区别于别的艺术门类的特性,这才是这一艺术安
身立命的基础。我们能够想象一下有像摄影的诗或者画么?当为数众多的摄影家
为“如诗如画”沾沾自喜的时候,任何一个美术家或者诗人,一定会把“像摄影
”看做是巨大的耻辱。摄影正是以它的不可替代的纪实性,不仅从手段更是从特
性上,在艺术殿堂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我以为。
但是面对简钧钰镜头下的石头,我开始怀疑起自己了。理由一样简单而不可
辩驳:假如摄影作为艺术的特性就在于纪实,假如简钧钰拍摄的石头一如自然界
客观实在的石头,那么,我们同样还要摄影作什么?如果以客观实在作为判断摄
影艺术的标准,客观实在不仅早就存在,而且就其形态,比之艺术一定丰富复杂
得无可言说,摄影而今只是把它真实客观地记录下来,反映出来,作为一门艺术
,摄影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
简钧钰肯定无意于对我们作关于石头如何客观实在的讲学,因为那从来就不
是艺术家的事。对一个艺术家来说,客观的和实在的石头其实毫无意义。相反,
当简钧钰透过镜头观察那些石头的时候,令他惊异使他动情的,恰正是与我们习
熟的所谓客观实在的迥然不同———原来石头还可以是这种样子的!什么样子呢
?看一看收入这本集子的这些作品吧,然后试图用语言来描述它们,我们一定会
觉得语言竟是如此匮乏。这是一个神奇的精灵般的世界:如果我们以自然界作为
比拟,那么这里有花的娇媚,树的蓬勃,有风在回旋,鸟在鸣唱,阳光金箭般在
林丛中舞荡……如果我们把它们比作时序,那么,这里是春天烂漫的草原,夏天
薄暮时分的晚霞,深秋之际绚丽燃烧的群山,严冬寒夜,那一片映照着雪地的寥
廓星光……所有凸现石头的客观实在性的冰冷和死寂全都退隐得无影无踪了,无
论从形态、线条还是色泽、肌理中浮现出来的,都是生命,都是生命在无拘无束
的舞蹈。
这生命的舞蹈产生于简钧钰的心灵。实际上,艺术创作的要核从来就不是对
于客观对象的确认,而只能是怀疑———对于所谓的客观性以及种种相关联的定
见的怀疑。从这样的怀疑出发,艺术才可能走向无限丰富的创造天地,从而把同
样无限丰富的审美空间提供给我们。对于摄影艺术而言,摄影家依赖照相机和胶
片创作,又受制于照相机和胶片。若是着眼于器材和技术,所有摄影家都有如戴
着镣铐的舞者,能够施展身手的余地其实有限。这大概就是那么多摄影家会沉迷
于某个景点———比如著名的黄山迎客松一类———的原因,因为在这样的景点
前,能够发挥的才是器材与技术。但是假如我们着眼于艺术创作,那么,在摄影
的纪实本性后面,我们将会看到摄影家的眼睛,当然,眼睛的后面是心灵。而心
灵是宽广无限也自由无限的,更加重要的是,只有心灵才可能是真正独特,并且
有望超越器材与技术的限制,从而进入同样宽广无限又自由无限的创造天地。
(作者系中国电影出版社社长、文艺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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