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妈的话
(一)
走啊走啊,走! 我妈累了。
“我只剩下一口气了,我还会去理你?
哼,你要死就去死吧!
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哼”
好可怕啊,我怪叫起来,
我妈张口闭口都带着一连串的“死娃娃”
她从小就吓唬我,
让幼年的我视听混淆。
我妈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不懂,她哪里抓来那么多的
“死娃娃”,走啊走啊,走,
哎呀!我那可怜的妈呀!
从小到大,我都见过肉嘟嘟的小娃娃,
被抱在年青或年老的人的怀中,
细皮嫩肉的,还是青涩的果子,
细皮嫩肉的,羞涩的表情我最喜欢啦!
长舌妇们教着怀里的小娃娃,
见着个人就要叫这叫那的,
长舌妇们是既有温情而又冷酷,
还有让小娃娃见了人就乱叫的。
我妈张口闭口一连串的“死娃娃”,
让我从小到大都害怕,
冷不防的,
就会从哪里冒出一大堆的“死娃娃”。
(二)
在昏暗灯光下的餐桌旁,
我妈有感而发:
“你要是不努力,你要是没出息,
将来就是吃着烂白菜,点着煤油灯。”
当时就给了我一幅掷地有声的景象,
以至于我至今还觉得
那声音声声在耳,景象历历在目,
那是多么昏暗的灯光啊!
当年的日子过得不算好,
我妈在吓唬我,“你要是不努力,···”
——那是连现在这种日子也过不上,
——吃着烂白菜,点着煤油灯。
我该为她再加上一句,“还住着茅草房”,
我真是倒霉透了。
我还进一步理解了她所说的烂白菜,
就是清水煮白菜,——我连油都有不起。
今天看见白菜,我又想起了她的话。
当年的话她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当然也不好意思去提,
去提她那预见我的悲惨处境的话。
她当时可能还说过我该怎么怎么
努力的话,——我倒忘了,
只是现在看见白菜,我就常常说:
“白菜是不好吃,做成辣白菜就好吃了。”
(三)
“今天是女人···”,顿一下,“何必···”,
又想了想才说下去,“为难女人”,
原来就是“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我松了口气,今天听她说话真费劲。
竟然又说起刘晓庆,
开电视,原来是电视剧,
原来这“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是刘晓庆演的电视剧。
人老了头昏眼花,说了上半句,接不上下半句。
“电视剧还会有这么个叫法?
——我还以为是你在乱说”,嗨!
还真的就是“女人何必为难女人”的——电视剧。
“笑着活下去”,
什么?笑着活下去!
我更奇怪了!
“这也是电视剧!”
这也是电视剧!
“这是什么电视剧?”
“它就是电视剧笑着活下去”!
哦,我不笑还干什么!
上半场看“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下半场看“笑着活下去”,
一个晚上就这样安排,
她搔着头发好半天才说出来。
(四)
我妈在教我如何的开始:
切块,漂洗,焯水去浮沫,滤出放入炒锅;
炒啊炒,慢慢渗出牛油——大酥牛肉;
其间加入:八角草果花椒桂皮公丁···葱姜蒜···
我依葫芦画瓢的照办,还是差了一大截,
不可思议,或者就差了她手握锅铲的劲道,
也许是心诚所至的缘故,
缺的就是对于美味的虔诚的心灵感应。
“算了,我再不做了,还是你做给我吃吧,”
她没有什么反应,
“我决定不吃肉了,没有什么了不起!”
“说得轻松,你一个星期不吃试试瞧!”
“我一个星期不吃估计没什么,
你一天不吃恐怕都不行。”
“人老了,皮肉塌了,骨头空了,就是需要油水。”
“这和老了没关系,你是一直都如此。”
“一个生命为什么要吃掉另一个生命,
你可以吃动物,你也就可以吃人。“
佛家的核心思想正是“众生生而平等。”
“人不应该连动物都不如!”
“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人的自我超越,”
“你一点也不虔诚,”她盛气凌人的打断我,
我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
“你这样的浑搅,还叫我怎么信这个佛教。”
(五)
听说莲花池重新修建开张了,人山人海,
我们猜测这个小公园挤进来的人,
她说有五千,我说有一万,
她说今天最终能达到两万。
看多看烦了,她一下子落寞起来,
坐到池水边看着池水发呆。
她常常向我灌输消极的言论和情绪,
有时候又象是突然想起什么的骂起来。
骂我,为什么不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说我一点也不象她,——我不懂,
难道是象她一样的无忧无虑,
难道她不能无忧无虑,全是怨我了。
然后就说起莲花池的典故,
说起她小时候听人说的有人跳了莲花池,
我知道这就是莲花池的传承,
“尸体被一床草席盖住了”,似乎她到过现场。
然后又说起昆明的另外一个典故,
说起了逼死坡,
说起那是有人在逼死坡上给逼死了,
似乎也是个女人。
我留心了一下“逼死坡”的由来,
知道了“逼死坡”上被逼死的是个皇帝,
古往今来被逼死的女人太多了,不稀奇,
一个皇帝被逼死了,“逼死坡”就出名了。
(六)
一个什么手镯,说来有些好笑,
我实在是在一时之间喜欢上了,
那种新鲜的,鲜艳的颜色,一不留神,
就让卖这东西的小妹妹替我戴上了。
新鲜了一下,也高兴一下,
可是取不下来了!
我不想报怨,这个小妹妹也分享了,
我那一时之间的一点喜悦。
戴着这东西看见我妈,——实在是,
“这实在是打工妹才会戴的,”我这样说。
“打工妹都不会戴,你别小瞧了打工妹,
你就象我们后面村子里的小农民!”
“戴得上就能取得下,有得进就能有得出”。
“有得进就能有得出?不见得!”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给你戴上去的?”
“再也拿不下来了,你只有再去找她了。”
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不想找她,那会说明我太笨了,
真象是烫手的山芋,
烫手的山芋,最后还可以吃掉。
既来之,则安之。我想通了,
尽管大大方方的展示;
说不定,那一天,功到自然成,
“碰”的一声,它就碎了。
(七)
我是一个爱狗的人,
谁要和我说什么什么好看,
我都很想跟上一句,
“还没有我的狗好看。”
我妈盯着它的眼睛说,“一点瞳孔也没有!”
它的瞳孔是不明显,但也不至于说成她那样,
“眼睛里是一点点的内容也没有。”
“这就是眼睛如豆目光也如豆了嘛!”
这才叫狗,要那么多的内容干什么!
它已经由小狗变成了老狗,
它的毛不长,否则,想当初——
我也会用根红彩带在它头上扎一撮。
看门是狗的天职,哎哟,
我的可怜的,可爱的“小妹妹”,
你干嘛这样的激动啊!
没事儿,没事儿,现在真的没事儿。
人对狗的议论没有一定,
和人一样一时说好一时说不好,
我的小狗啊,你不要担心啊!
有我在的呀!你也不要为我担心呀!
“本来就长得比较一般,现在老了,
更是没什么好看的了,扔了算了。”
我妈比较污篾它的长相,现在更是不得了了,
“不要一天到晚狗啊狗啊的叫着烦。”
(八)
我妈整理着她的衣服,
我拿起一件,想为她评说一番,
象是被我触到了什么痛处的表示着她的不耐烦:
“不要看了不要看了,我也是败笔颇多”。
她也是败笔颇多?
我想到那些总想着怎么打扮自己,
然后要去什么什么的场合施展用武之地的,
男人或女人,——已经过了那把年纪。
多么的艺术呀,高雅呀,
原来都是败笔颇多!
想当初,她多么意气风发,
专门给予他人权威性的指导意见。
现在已经过了那把年纪,
对自己都不耐烦了,
想想啊!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衣服,
现在,好衣服也安慰不了她了。
安慰不了了,什么也安慰不了了,
可还是要闲言闲语的说几句,
说他人,说自己,
说着说着又有些恼羞成怒了。
我妈是个会跳舞的人,
她曾设想着我会成为一个演员,
我不是那块料,她由此感叹“败笔颇多”,
“一生人都是败笔颇多”!
(九)
我还记得她那烦得要死的表情,
她用些大的旧布或绸缎打成几个包裹,
里面有让我极其着迷的细软东西,
她把它们放进箱子,再把箱子放在柜子头上。
整个过程我想动都要被她厉声呵责,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破绸子,碎布头,
我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那时我只有八九岁,
我都不知道那来那么大的劲儿,
她不在的时候,我就把那箱子搬了下来,
找准了,打开了,——我认准的那个包裹。
我记住的那块鲜艳的绸料,
是所有包裹里最好最大的一块,
我从其正当中歪歪斜斜的绞出两条,
第一次通过自己的手,有了扎头的彩带。
搬下来的箱子我抬不上去了。
我妈回来后有些大惑不解,
“是不是你搬下来的?”“没有”,我说。
她也不相信我能搬下来,但还是打开了箱子。
我虽然努力把箱子里的包裹弄得原模原样,
其实还是有些走样,我真是吓得要死。
还好,她只是做个样子给我看,
没有认真检查。
(十)
“看看你妈的这张老脸,
真是哭上几天几夜也哭不完噢!”
“哭什么,只是生活忽悠了你一下,
——谁还没有这一天”。
多少人是笑上几天几夜也笑不完,
别制造恐怖气氛!
还有多少生活的乐趣,
比如说;打麻将。
“多少老人就是打麻将死在了桌子上”,
一不小心,——刹那之间两种景象,
——说得我好象也要身临其境了,
我看着想着,也害怕起来了。
“你们要有所准备,”她凑近我说,
“要学习一下该如何料理”,
“你别一天到晚嘴里不干净”!
“我是怕你到时候害怕”!
何必呢!还是想想那些,
笑上几天几夜也笑不完的人,
“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最终也有那一天”。
“你还没完没了了”!
“你这是成心吓我呀,”哎呀1
老年狂燥症,老年忧郁症,老年痴呆症,
害怕呀,疼痛呀,我的妈呀!
——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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